十四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普宁】拂晓(十七)

        “你说……”柚木普的喉结升上去又落回来,声音有些滞涩,“喜欢……”

        像是怕他会突然逃走一样,八寻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你怎么看我,我们之间还隔着很多没法跨过去的事情,”被刚刚的血沫呛到,她咳了几下,“但是,我喜欢你,不要……”

        药力再次涌上来,视线一阵一阵发黑,她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他的手。

        这次,一定不能放开。


        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了许多场景,有些真实地发生过,有些没有。

        她看到幼年的自己躲在宴会的桌子下。

        她看到脸色红润的母亲把她扛在肩膀上去摘圣诞树上的伯利恒之星。

        她看到和父亲母亲坐在湖面的冰洞旁钓鱼。

        她看到母亲的棺椁缓缓落下去激起一股雪沫。

        她看到在那不见天日的塔楼中上上下下的自己。

        她看到父亲向她眉心丢过来的权杖。

        她看到那盆草莓发了芽。

        她看到在城楼上翻飞的斗篷。

        她看到自己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密室,拍着翅膀的怪物向她扑过来,又在碰到她的前一刻,一点点褪去了獠牙,变回细弱的眉眼。

        他拉着她走出密室,径直走到那辆马车旁把她推了进去,她挣扎着却说不出话,门被啪地锁上,她只能在马车的颠簸中拼命拍着门板。


       她不曾流浪过,却也从来没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


        在心悸中醒来时,眼前金色的床顶让她终于放下心。

        手心里被汗水浸得黏腻,攥着的指节硌硌的,她顺着看过去正对上指节的主人的目光,一如之前那么多次。

        鼻腔里有些酸涩,她扁了扁嘴向他伸出手。

        他轻轻地把她托到坐起身,抱在怀里。


        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许久,她吸了吸鼻子,坐正身体看着眼前年轻的国王。

        他像做错事的孩童一样微微垂着头不敢正视她,唇边还有一丝之前她蹭上去的血迹。

        沉默了一会,他抬手端起一旁的杯子递给她。

        她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杯底很大,扬起来遮住他的身影时不免有些不安。她连忙错了个角度,边喝边瞄着他。


        一口气喝完后,她用手搓着杯底,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对不起。”他说着把眼神别向一边。

        “就这一句吗?”

        “……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没可能把你送出去了。”

        “没有了吗?”八寻有些气。


        而对方明显误会了这句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就算有,我也不想再送你走了……”

        “既然你说了喜欢我,就请跟我一起生活下去吧。”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又小声说了一句:


        “拜托了。”


        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耳尖,八寻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胆小鬼……明明是结婚戒指,只敢戴到小指上……重新戴啦!”

        “噢好,”他连忙把戒指取下来重新推到她的无名指上,“好像……有一点紧。”

        八寻摊开手指看了看,“果然就该是无名指上的,如果你觉得紧的话,再做一枚来替换吧。”

        “啊,好。”他有些局促,想要抽回放在床上的手,被她按住了。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她双手捧起他的手掌: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后,父亲就把我锁进了单独的城堡里,理由是我心脏不好需要安静的环境,但我想真正的原因,可能是他并不想看到和母亲相似的眼睛,或者……”

        她沉默了一会儿,“或者只是不想影响他的王位吧。毕竟我是母亲唯一的公主,成人后如果要继位,他也很难有理由拒绝。”


        承认自己不被爱是很艰难的事,而当对象是父母时,又更加艰难。


        “不是的,”他回握着她的指尖,“或许我已经猜到了他关着你的原因。”

       她笑了笑,“不用安慰我,我其实……”

        “不,这不是安慰的话,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他认真地说。

        “不同?”

        他摸了摸她的左肩,“一百多年来,被高纯度银所伤的皇室成员有八十多人,除去一些伤到四肢及时切断保命的以外,我是唯一一个伤在胸口却活下来的。”


        “我知道你当时不惜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救了我,这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但是一百多年来,那些受伤的人也必然有愿意为他们拼上性命的伴侣或者朋友。哪怕没有这些,其中也不乏身为国王的人,以这种身份要求几个暮之国的皇女献出一些血液也可以轻松超过你一个人的血量,但为什么那些人都没有得救呢。”


        八寻听得一阵后怕,如果自己当时勉强把他带回来或者再晚些做决定,后果也许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一般来说刺杀都是要做好完全的准备,除了远程还要有一批近身的来确保刺杀成功,而当时算上弓弩手也只有八人,所以他们很确信只要抓住我没有穿内甲的机会,在弩射中的一瞬间刺杀就已经成功了。”

        八寻看着自己的手,想象着皮肤下血液的流动,还是有些难以理解,“但我和其他人的能力是一样的,都只是‘治疗’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之前我只是猜想,但今天终于确定了。”他继续说着,“你‘治疗’的那株草莓还记得吗?”

       八寻疑惑地点了点头。


        “重新长出来的叶子和地上掉落的那片甚至连纹路都一模一样。”


         八寻还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纹路?”

        “你虽然说曾经‘治疗’过植物,但你们国家因为气候植物大多是窄叶甚至是针叶,所以很难发现——一般的‘治疗’只是会重新长出缺失的部分,而你的‘治疗’是完全‘复制’了缺失的那部分,不,不应该说是复制,应该说是恢复……”他的表情凝重起来。

        “虽然你这么说……”八寻好像没什么实感一样犹豫地握了握拳,“但是从结果来看和其他人是一样的,又不是炼金术可以无限复制金子什么的,唯一的意义的可能就是救了你吧。”

        他把双手都搭在八寻肩上正色道,“虽然并不能复活生命,但你的血可以把活物恢复到一段时间前的状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意味着什么?”八寻被他的语气所影响,也有些紧张起来。

        “如果皇室成员得到你,就意味着畏惧银制品这个最大的弱点消失了,如果你被作为提供血液的工具,就意味着那些没有联姻寿命所限的人也可以一直活下去。”

        他的手指不自主地微微用力,捏得她肩膀有些痛。

        她把手搭到他的手背上轻轻安抚他,“那不是很有用吗?”

        柚木普愣了一会儿,一脸无奈,“我是在说你的处境很危险,虽然我已经尽力让元老会误以为是银的纯度出了问题,但很难说会不会有人已经发现你的特殊之处了。”

       八寻突然意识到什么,“可是你知道这一切之后还是……”


        他清楚地知道她可以帮他突破自己的宿命,却还是选择送走她。


        气急的八寻扬起手,最终却还是没有落下去。


       “我当然,也想活下去。”他垂下视线慢慢地说,“可这不应该以你的自由为代价。”


        他扬起嘴角,把她的手拉下来搓着那纤细的手指,“……反正说什么都晚了,最后离开的机会已经被你破坏掉了。”

        她被他弄得又气又笑,“那你本来要送我出城去干什么,去见别的男人吗?”

        听到“男人”时,他眉毛一挑,瞬间一脸的不快,“……明明之前……你的脑袋里都是这些事吗,就不能去看看森林外的世界什么的。”


        “啊,是啊,我跟他可是分别多年未见,想念得很啊——”八寻拖着长音,偷瞄他的反应。

        柚木普一脸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又想听她说下去,又怕她真的说下去,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搓得她指尖发烫。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我六岁时在葬礼上见了他一面,十六岁时才在婚礼上再见到他。”

        他停住动作,有些困惑地抬起头看向她。

        “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人。”她笑用拇指蹭蹭他的脸颊。


        “而关于你,我也有一些猜想。”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认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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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了的柚木普be like 


@年年不愚 画的!很形象了属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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